梁家河的老鄉(xiāng)推來了一輛平板車,給我們拉大件行李。
我拿的行李是我用票買的一個很大的三合板箱子,我把被褥、隨身物品全都裝到里面了,箱子很沉。村上最壯的一個勞力——一個名叫“會兒”的小伙子,把我那個箱子用繩子捆起來背在身上。
我們一路往梁家河走。梁家河在一條很深的山溝里面,山溝窄的地方,那架平板車勉強(qiáng)能通過。終于到了梁家河,“會兒”已經(jīng)累得不行了。
陜北很苦,延安更苦,延川極苦,梁家河最苦
采訪組:你們到了梁家河以后,生活是如何安頓下來的?又是如何適應(yīng)的?
戴明:到了村里,我們六個“和尚”住到了梁家河團(tuán)支部書記張?zhí)郊依铩執(zhí)饺撕苈斆?,有文化,而且能說能干。他沒事就跑過來跟我們聊天,也給我們講團(tuán)的知識。
但是,光明白道理,光有知識也不行,我們還是要面臨生活中實際的困難。
近平以前提到的過“跳蚤關(guān)”,這對我們知青來說,確實是非常難忘的記憶。陜北那個地方,像貓啊,狗啊,豬啊,這些動物身上都有跳蚤,它們沒事都喜歡往窯洞里面跑,這樣就把跳蚤傳染給了人,人和人之間又互相傳染。我們六個人在一個炕上睡,只要其中一個人身上有跳蚤,其他五個人也不能幸免。
跳蚤一咬,身上就起包,癢起來非常難受,抓來抓去的,皮膚就抓破了。但到后來,我們就習(xí)慣了,也學(xué)會了防治跳蚤的辦法:燒一大鍋水,把衣服燙一燙,衣服里面的跳蚤就都?xì)⑺懒恕?/p>
一開始,上廁所我們也不習(xí)慣。當(dāng)?shù)氐膸?,就是在窯洞外面找個角落挖個坑,四周一擋,就是廁所了。廁所又臟又臭,冬天蹲在那里,寒風(fēng)吹得人渾身哆嗦;夏天,蚊蠅到處都是,所以我們在那里,都養(yǎng)成了快速上廁所的習(xí)慣。在陜北農(nóng)村,洗澡也比較困難。冬天,我們就只好燒點熱水,拿毛巾往身上擦一擦。天氣轉(zhuǎn)暖之后,我們六個人一起到溝里的水井旁邊去洗澡,這樣就省得把水擔(dān)回來洗了。雖然穿著游泳褲,但是村里人笑話我們,說大小伙子還光腚,以后我們就再不好意思那么洗了。
對于吃的東西,我們也很不習(xí)慣。不過,我們剛?cè)サ念^兩天,各自到老鄉(xiāng)家吃派飯,伙食還可以。后來,我們在自己的灶上吃,伙食就更差了。當(dāng)時我們十六七歲,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每天吃野菜團(tuán)子、黑米糊糊、玉米糝子這些非常粗糙和難以下咽的糧食。
到了春節(jié),生產(chǎn)隊為了歡迎我們,特意弄了幾桌好吃的,并且讓全村人都來吃。那頓飯香得不得了,我們都驚嘆:陜北咋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?
正月十五過完了,整個村子里大部分人都走了,梁家河就剩下一些老弱病殘。很快,我們就知道了:大部分人都出去要飯了,從這里走到銅川、西安,沿路乞討。
我們了解這個情況后,非常震驚。梁家河的老鄉(xiāng),自己肚子都吃不飽,甚至還出去要飯,卻沒有虧待我們知青。
石春陽的父親給我們做了一段時間飯后,我們就開始自己做飯了。我們知青有國家補(bǔ)助糧,每個月四十四斤原糧,其中有玉米、小米。沒有菜,大家就讓我去跟老鄉(xiāng)要點酸菜。因為陜北很缺菜,老鄉(xiāng)也很困難,他們的酸菜都很少,但是我們知青去要,他們還是會給一些,有時候能給一小碗。我把那一小碗酸菜端回來,我們六個人一人分一點,就著半生不熟的玉米渣子吃,勉強(qiáng)把肚子糊弄飽。
近平后來在訪談中回憶起酸菜,他說:“長時間吃不到酸菜,還挺想?!边@就是那個時候留給我們的特殊記憶,因為那種條件下能吃到一口酸菜,已經(jīng)是非常幸福的事了。
玉米渣子經(jīng)常煮不熟,是因為柴禾不夠燒。打柴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難題。老鄉(xiāng)有時候到山崖邊上,冒著生命危險去砍那種硬邦邦的酸棗刺。這種柴很好,耐燒,不需要燒太多就能把一鍋飯做熟了。我們只能到山上去摟茅草,一摟就是一大捧,看著挺多的,幾分鐘就燒沒了,結(jié)果鍋還沒燒熱。做不成飯就要挨餓了,于是就六個人一起去打柴。結(jié)果,我們六個人打來的柴還不夠做一頓飯用的。
有一天早上,我們不起床了。隊長來問我們:“為啥都在這兒躺著不起來?”我們說:“我們是餓得起不來炕了?!标犻L說:“這可得想個辦法,別把娃餓壞了?!庇谑撬团鷾?zhǔn)我們?nèi)ビ么箨牰靸Υ嫦聛淼挠衩捉?,那個很好燒。這些玉米秸可是起了很大作用,我們一沒有柴禾了就到那兒抱,解決了燒柴的難題。
在那個時候,我們更深刻地了解到:陜北很苦,延安更苦,延川極苦,梁家河最苦。